第43章 内鬼

几分钟后,审讯室门外响起了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审讯室的铁门外。

“吱呀——”审讯室的铁门被打开,陈晋华带人押着张彪走了进来。

因为双脚被脚镣锁着,张彪的脚步显得有些蹒跚,押他过来的看守将他按到白梓依和冯尹亮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将他的手也铐在了椅子上。

张彪抬起头,想看清他对面坐着的人。

他的案子明明已经证据确凿,他想不通为什么警察还要提审他,他想看看这次负责审问他的是什么样的人。

可奈何对面桌上亮着一盏刺眼的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半眯着眼,只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桌子后面似乎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只看了一眼,张彪便低下头去。

“人给你们带来了,你们审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搅了!”陈晋华站在门口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冯尹亮赶紧站起身,道:“行了,老陈,你忙你的去吧,等我们完事儿了再叫你。”

“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就行。”陈晋华关上铁门,带着两个看守离开了审讯室。

冯尹亮坐回到桌后。

白梓依望着眼前的张彪,对冯尹亮淡淡道:“开始吧。”

冯尹亮暗自翻翻白眼,摊开手边的笔记本,同时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有些昏暗的审讯室里,张彪再次抬起头。

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生动的神采,看起来一片灰白,而仔细看去,从中似乎能发现大片的悔意和沮丧。

“张彪?”白梓依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张虎是你哥哥?”

张彪木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杀人?”

“你们不是已经问过一遍了吗!”张彪的声音里有一些不耐。

“上一次来问的,不是我们。所以我需要你再回答一次,请你配合一点。”白梓依的声音冷得好像隆冬里的风。

张彪的呼吸略微粗重了几分:“为了报仇!”

“你觉得——值得吗?”

张彪明显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艰难地闷声道:“值得!”

白梓依淡淡地望着反应似乎有些迟钝的张彪:“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认为值得的样子。你——应该很后悔杀了人吧。”

张彪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瞪着眼睛,身子猛地动起来,似乎想要站起来,手铐被他晃得“咔咔”直响:“谁会想杀人?我不想杀人!不想杀人!可姓展的害死了我哥!我就要杀他全家!”

“你给我老实点!”冯尹亮厉喝一声。

“冷静点儿,”白梓依冰冷的话语像是刀子,狠狠地扎向张彪,“你杀人已经是既成事实,你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改变不了。”

张彪眼眶通红,喘着粗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腕因为刚刚的挣扎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他死死瞪着对面隐藏在灯光后的两人。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哥有可能不是展宏图杀的呢?”白梓依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张彪整个人都猛地一个激灵。

张彪双眼瞪得像两个玻璃圆球,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半晌才喃喃道:“怎么可能?”

“根据警方的调查,你哥哥被杀的案子出现了疑点,凶手可能不是展宏图。”

“不可能!不可能!当时贺冰告诉我,杀我哥的就是展宏图!凶器就在他手里握着!”

“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解释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展宏图也被人杀了,而杀他的人可能就是杀你哥哥的人!”

张彪的脸上写满了震惊,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冷静下来,干干巴巴地问道:“展宏图也被人杀了?”

“如果你真的想给你哥报仇,就积极配合我们,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张彪有些神经质地惨笑了一声,点点头。

白梓依盯着张彪的眼睛:“4.19日当晚你是怎么得知张虎被杀的?”

张彪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我哥的保镖贺冰给我打的电话。”

“根据贺冰说,你当时似乎是有急事要找张虎?是什么事?”

张彪微微迟疑了一下。

冯尹亮用笔敲了敲桌子,不耐烦道:“说!”

张彪的脸色变幻了几下:“是找我哥说贩卖走私车的事——”

“走私车?什么走私车?”冯尹亮手中的笔一滞,皱眉望向张彪。

“是从金港弄来的走私车,老暴搭的线,前一段时间他回到靖陵,然后找到我哥,说他从金港带回来个不错的买卖,想跟我哥合作。”

“老暴是谁?”白梓依冷冷地问道。

“老暴是靖陵以前的一个挺牛的大哥,也算是我们兄弟的领路人,以前我们都是跟着他混的,可后来他出了点事儿,靖陵混不下去了,就跑去了金港那边避风头。这些年听说他一直在金港那边做些生意,这两年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走私车的门路。这次他回靖陵,是想拉着我哥和展宏图一起做走私车的买卖。这是个很赚钱的买卖,为了这个事儿,我哥找了展宏图几次,但展宏图始终避着我哥,不愿意参与。”张彪老实回答道。

白梓依冷眼望着张彪:“走私车这么赚钱的买卖,张虎怎么不自己干,为什么非要拉上展宏图?”

张彪苦笑一声:“走私这种生意要想找买主,一定要有个路子广、又被人信任的人,展宏图现在虽然开始做正经生意了,但他的人脉广,为人仗义,所以拉上他,这车才好出手!”

“张虎被杀当天,有人告诉你展宏图杀了你哥,你连核实都没有核实,就立刻实施了报复,难道你哥与展宏图之间曾有过什么矛盾,让你坚信展宏图有理由杀你哥?”白梓依又问道。

张彪低下头去,闷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哥死了,凶器在展宏图手里,我也没有多想,就认定了是展宏图杀了我哥,当时脑袋一热,就去了展宏图家。至于你说的他们之间的矛盾,展宏图其实已经很久没和我们联系过了。自从开始做正经生意后,他就一直刻意避着我们这些人。”

“你仔细想想,他们两个之前是怎么认识的,以前有没有过什么很深的矛盾!”

“展宏图跟我哥最早都是跟着老暴的,那时候老暴很器重他们两个。至于矛盾,似乎有过一次,不过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十年前?十年前什么事儿?”冯尹亮眼中一亮,赶紧问道。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只知道我哥回家之后大发牢骚,骂了展宏图一晚上。”

“95年?”

“对了,就是那年,出了点事,老暴离开了靖陵,然后我哥和展宏图之间也似乎出了什么矛盾,然后就各自单干了。”

“出了什么事?”白梓依双眼一眯,她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冯尹亮也死死盯着张彪,处于一种刑警的直觉,他也突然意识到整个案子的关键似乎就在这十年前。

张彪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十年前,老暴在靖陵放高利贷,私开赌场,有一个叫路平安的人在老暴的赌场里输了很多钱,然后又借了很多钱。”

“等等!你说谁?”冯尹亮惊叫道。

张彪被冯尹亮的大叫弄得一愣,讷讷道:“路平安。”

“路平安?你确定?”冯尹亮瞪着眼。

“确定。”

“好,你接着说!”冯尹亮的眼睛里冒着光。

白梓依也意识到这个路平安可能存在问题,但她忍住了内心的好奇,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等着听张彪接下来的诉说。

张彪继续说道:“虽然这个路平安借了很多钱,但老暴从来不主动找他要,反而还笑呵呵地借更多给他,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路平安不是一般人,他自己在滨江有一个化工厂。老暴这是在给他下套,等钱利滚利滚到路平安还不上的时候,老暴就会拿下他的厂子。

“可谁知道这个路平安也是个混不吝,硬是当起了老赖,要赖掉老暴的钱。老暴当时听说路平安也很有背景,所以不敢明面动他,但老暴不甘心,叫找了我哥和展宏图,让他们去给路平安点教训。可展宏图似乎不愿意干,这事儿我哥就没在提过。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路平安的化工厂爆炸了,当时死了很多人。路平安被抓了进去,与他有牵连的很多人都被彻查了一遍,老暴似乎是怕被查出曾经那些违法的事,也赶紧跑去了金港。从那以后,靖陵这边就分了家,我哥、展宏图还有另外几伙人各自占了点儿地盘,以后也就不怎么长来往了。”

“就这些?他们两个没有其他矛盾了吗?”

张彪低头想了想,闷声道:“应该是没有了。”

冯尹亮眉头一皱:“什么叫应该!再仔细想想!”

“没有了。”张彪肯定道。

张彪被陈晋华带回了监室。

审讯室里,白梓依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将目光望向身旁的冯尹亮:“刚刚张彪提到那个路平安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激烈。认识?”

冯尹亮一脸严肃:“前些天,这个路平安刚被人杀死。”

“被人杀了?”白梓依微微蹙眉。

“嗯。4.22分尸案的最后一个死者,就是路平安。现在案情又复杂了!”审讯室不甚明亮的灯光背后,冯尹亮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白梓依双眸一凝,诧异道:“4.22分尸案的受害人?”

冯尹亮有些无力道:“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我们结案的时候,这起案子还存在一些疑点。郁凉曾对我说,他对最后这一起案子持有怀疑态度,他说路平安的死有蹊跷,他认为路平安不太符合凶手习惯性选择杀害的那一类人,怀疑这可能是一起模仿案件。

“但因为4.22分尸案属于自产自销的案子,很多细节我们无法证实,加上后来的调查中并没有查出其他异常,并且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案件,上面给的压力也大,也就结案了。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那么简单!”

“回警队!”听了冯尹亮的话,白梓依腾地站起身,俏脸冷若冰霜。

冯尹亮的脸色也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尽管他自身的刑侦能力并不是很强,但多年的刑事侦查经验还是告诉他,当时郁凉的怀疑可能要成真了。张虎、展宏图、路平安这三个人相继死亡,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急匆匆地告别了陈晋华,两人离开了看守所。

白色牧马人鸣着警笛,一路连红灯也不管,呼啸着开回了靖江支队。

冯尹亮开着大众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心底忐忑不安。

冯尹亮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展宏图系列案似乎看到了破案的曙光,如果案子明朗地破了,那么郁凉也就会少了一些心病。可另一方面,如果白梓依发现路平安的案子真的是个模方案,这就成了刑侦事故,那刚到手的奖励不仅要取消,说不定还要挨处分!

唉,我太难了!冯尹亮哭丧着脸,蔫头耷拉脑地跟在白梓依身后进了支队大楼。

“还跟着我干什么?”白梓依回头冷冷看了冯尹亮一眼。

“啊?”冯尹亮有些不知所措,“那我——”

“把人都叫上!半个小时后,会议室开会!”

说完,白梓依寒着脸,直接上了三楼档案室。

“唉——”冯尹亮只好去办公室通知顾明宇等人,“看来今天晚上注定要挨骂了——”

在铁架上,白梓依依次向外抽取卷宗,当她抽到第七本卷宗时,看到封皮上赫然写着“4.22分尸案-卷二”。

白梓依抽出卷宗,就站在铁架前,快速翻看起来。

通过目录,白梓依直接跳过前面的部分,翻到记录着有关路平安的那一部分。

包括现场勘验报告、访问笔录、抛尸现场的草图以及尸检报告,白梓依从头到尾彻底看了一遍。

白梓依越看脸色越难看,特别是看到路平安被抛尸的地点以及时间报告中给出的体内麻醉药剂检测结果是乙醚时,白梓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路平安本人经历十年牢狱,其样貌看起来已然比同龄人还要显得老气,并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路平安在出狱后曾与有夫之妇发生苟且的行为,何立新会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自己的谋杀目标吗?

属于路平安的那些尸块的抛尸地点距离凶手何立新家已经超过了六公里,如果何立新是在自己家中完成的分尸,那么他有必要驱车六公里以上跑到滨江人工岛那边去抛尸吗?

此前的所有案件中,凶手用的麻醉剂都是氟烷,为什么最后在杀路平安的时候突然换成了乙醚?

此前凶手每一次作案的冷却期都在半年左右,为什么这一次的冷却期突然急剧缩短?

何立新的家中,找到了其余几名被害者的衣物,为什么唯独没有发现路平安的衣服?

白梓依脑中不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脸色愈发铁青。

路平安的案子中存在着太多的疑问与不合理,而这些不合理之处在经过仔细的整合质疑之后,已经使一个事实昭然若揭。

那就是——

路平安的死,是一起模仿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白梓依寒着一张脸,继续将手中的案卷翻到附录部分,那里面记载着分尸现场的勘验及何立新畏罪自杀的情况。

一页页地翻看过去,白梓依俨然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一双冰冷的目光逐行扫视着何立新的尸检报告。

当看到何立新的尸检报告里称在其体内发现了两种麻醉剂的残留时,白梓依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蠢货!”

负责看守档案室的民警听到铁架边传来的骂声,忍不住向白梓依看去。

结果却对上了白梓依严厉的目光,民警吓得赶紧低下头,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重重地合上手里的案卷,白梓依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案卷内容,脑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如果路平安的死是一起模仿作案,那么这个案件的模仿者是怎么知道那些作案细节的?这些作案细节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是绝对保密的内容,根本就不可能对外公布!”

一瞬间,白梓依又联想到了证物室莫名丢失了证物录像带的事。

白梓依的身上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是谁在帮助这个凶手?是郁凉?还是冯尹亮?或者——

是其他人?

到底是谁!

白梓依用微微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喂?我是白梓依,一会儿的会议取消。”

“啊?我都通知完了!”冯尹亮在电弧那头不满道。

“那就再通知一次!”白梓依也不理会冯尹亮在那头的抱怨,直接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白梓依低头看着手中厚厚的卷宗,心底一阵发寒。